江湖行艺亦有道
来源:本站原创 作者:吕武成 日期:2022年06月28日 点击量:
 

我所经历的河洛大鼓系列之八

江湖行艺亦有道

仓头街说书,一股名声,四乡皆知,风言风语传言,仓头南沟也打算趁这一摊儿说书的还口愿,等街面上说(书)完就请到南沟说(书)。南沟和仓头街的四个队同属仓头大队,在仓头街的东南方向,距仓头街很近,不足半里地,只隔一道仙人沟河,过了横跨在仙人沟河上的仓头石拱桥,往东沿河下一个小坡,再往南有一沟,沟两边分布着二三十户人家,便是南沟。

南沟也是“神窝”,几乎家家都爱请神、敬神,但好像与仓头街的神婆们有“派系”之争,不太来往和合作。仓头街请神还愿,南沟的神婆们很少参与;南沟请神还愿,仓头街的神婆们也很少过问。对于南沟还口愿说书一事儿,仓头街神婆们表示无能为力,帮不了这个忙,让我们说书的自己去落实。

我们就想到了更新哥,央他去打听一下真假,如果真的,就定下来,确定好时间,照头人等事宜,待仓头街说结束就过去。更新哥不介意仓头街和南沟是不是一回事儿,听俺们一说,立马答应下来:“中,叫我去问问!”一阵风地跑去了。

约摸一顿饭的功夫,就跑了回来:“不中啦!又来了一摊说书的,夜黑[1]都开始说了,把咱们给顶了。”我们一听都意想不到地愣了一下:“昨晚都开始说了?哪里的说书哩?”更新哥说:“听说是盐仓哩。”王老师和郭汉老师都很很疑惑:“没听说过盐仓还有说书的,从哪冒出来的?”

这时,我才想起母亲曾经说过,盐仓有一个叫郑帮搭的会说书。母亲咋会知道呢?因为我舅家是盐仓的呀。盐仓分盐东和盐西,我舅家是盐东的,小时候都说我是母亲身后的“尾巴”,走到哪跟到哪,每年至少三四次跟着母亲去住舅家,都说“外甥是舅家的狗,吃饱他就走。”净瞎说!每年的寒暑假几乎就是在舅家度过的,舅家门上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郑帮搭住在舅家閁的上面,隔几道地块,没学说书之前就听说过这个人。听说而已,但没有亲见。据说他不是本地人,好像老家是豫东什么地方的,逃荒落户到盐仓的。我舅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,也只是听说郑帮搭会说书,从没见他在家门口或附近说过书。

听我介绍完情况,郭汉老师习惯性地抹了一下络腮胡子:“球,又出了一个‘野干家儿’。”王老师摇摇头:“野得还不轻哩,一点儿江湖道义和规矩都不懂。”

王老师所说的江湖道义和规矩是有说法的。他说,现在新社会大多不讲究了,过去严得很。说书是卖艺的,属江湖的一种。江湖规矩讲究“先到为君,后到为臣”,后到者必须拜访先到者,先到者必以礼相待,招待吃住,尽量安排与自己同一个地方行艺,不得相互挤兑,相互拆台。如果后到者不去拜访先到者,未经先到者允许,就在当地行艺,便是顶了对方的生意,谓之违犯规矩,不讲道义。先到者有权前去问罪,可以掂了(没收)对方演出工具,谓之“收(掂)家伙儿”,甚至可以砸了对方的吃饭家什,掀翻桌子,将其驱逐,谓之“踢摊儿”。因对方输理、犯规,所以即使遭遇“踢摊儿”,也不能对抗,得不到众人的支持,即使打官司说理也打不赢。

王老师叹了一口气:“算啦,这种干家儿不值得跟他们计较,叫他们在那说(书)吧,反正秋快熟了,咱在这说的时间也不短了,就让一步吧。”

郭汉老师仍忿忿不平:“球!我倒要去看看,那个姓郑的有多大能耐,敢跟咱们抢生意!”

王老师制止:“去啥哩去?这种干家儿和他们争执也感到丢人。再说人家在那干得好好的,你去搅和,反倒是咱无理。他无情,咱不能无义。”

郭汉老师笑笑:“放心,不会去搅和的,只是想去会会,看他们的技艺咋样儿。”

“有啥会头儿?说书的你见得少,还想会这样的说书人?人家没来拜访咱,你倒想先去拜访人家了,哪有这个道理,说出去丢不丢人?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,叫外人咋看咱?不能去!”

郭汉老师不信这一套:“球,哪有恁些说道。咱到那里也不跟他们接触,不露身份,远远地看一会儿,可回来了。啥拜访不拜访的,又丢哪门人啦?你不去,我去!武成,你去不去?”

心里话,我也想去看看新鲜,但王老师不发话,也不敢轻易答应郭老师,得罪哪头儿都不好,处于两难的境地。郭汉见我不说话,当然知道我为难,也不强求,央一个小孩儿领着路,径直奔南沟而去。

郭汉老师走了一会儿,我也存不住气了,试探着问老师:“要不咱也去转转?”王老师笑笑:“你也想去?”“我也想去听听别人说书,多长些见识。”王老师见我们都想去,少数服从多数,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立场了,沉吟了一下:“中,去就都去。到那以后,不要往书场进,不要惊动他们,离远远地看一会儿就行啦。”

说书场扎在进去南沟不远的一家没有院墙和大门的大院里。院子很大,很开阔,能容纳很多的“看家儿”(观众),后有靠山,两边有遮挡,很是团风聚气,很适应说书。

原来在乡村说书选择场地也是很有讲究的,那个年代,说书的大多没有扩音设备,靠嗓子硬吼。说书场最好四面有遮挡,依靠声波的回音或应声,可以起到放大声音的作用,使演唱者省力一些。即使没有四面靠墙的合适场地,最起码也得背后有山或大墙,可以使演唱者的声音不往后面扩散,遇到障碍物时折射回来给听众,听众同时听到演唱者的原声和折射声,也有了扩音的效果。再者,说书也讲究迷信,背后大山谓之“靠山”,没有“靠山”,谓之“后空”,书就说不好。说书最忌讳象农村打麦场之类的场地,四面透风,八面皆空, 唱起来非常费力,听起来效果还不好。

郭汉老师比我们先行一步到了南沟,人家已经开始说书了。院子里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人,说书桌就设在三孔走廊窑的前沿下。有两个说书的,都是上了年纪的,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,一拉一唱,听不清唱的是什么。可能刚开始的缘故吧,书场人来人往的,声音嘈杂,有搬着凳子刚到的,有起身让座打招呼的,有衲底子捻绳儿织毛线的,有聊天说话闲扯蛋的。有小学生听不进去,象鱼儿乱蹿,蹦蹦跳跳的;有小孩儿吃奶哄不住,蹬着两腿儿,哇哇哭闹的;有公鸡叨架,母鸡繁蛋,朴噜噜飞到当院的;有叫驴撒欢,公狗追逐,老母猪等食吃唧唧乱叫唤的……哎呀,可真够乱啦。有的说,你净瞎胡诌!这是说书场,还是养殖场?难道鸡呀,狗呀,猪呀,驴呀也来听说书?哈哈,那个年代,农村都是这样,哪家不喂养个鸡狗猪牛驴的?这不,这家院子里有鸡窝、有猪圈,有狗看门儿,院子外牛棚里拴着驴,一切都顺理成章哈。要不都说白天说书不如晚上环境清静,确实如此。

尽管郭汉老师承诺过,远远地站着看一会儿,不进书场,不和那一摊说书的接触。但一到那里,就由不得他了。一来盲人很容易引起人注意,二来郭汉在仓头街说了那么长时间书,岂有别人不认得之理?离书场远远的,就已经暴露目标了。有人眼尖,很快认出来了:“哎——那不是街上那摊儿说书人啦。”这一喊,马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,一齐扭头往外望,这个说:“哎呀,那不是郭汉啦。”那个说:“赶紧来,和这摊说书的碰个班。”

本身书场就够乱了,加上众人七嘴八舌地一闹腾,书场的书说不下去了。说书人也注意到是街上说书的同行来了,只得停了下来。其中一位上年纪的拉弦的,眼虽花,但不瞎,很快就发现了郭汉,慌忙离了座位,一溜小跑地朝郭汉奔来,一边跑一边打着手势招呼。郭汉这时想躲也躲避不及,刚转身打算开溜,人已经到跟前拉住了手:“郭先儿,久闻大名。今儿终于见面啦,来,来,来,进去坐。”郭汉赶紧推辞:“正说书哩,不耽误你们的事儿,俺们不进去啦,站外面听一会儿。”“郭先儿,说这话都外气啦,耽误啥事哩,既然来了,咋着也得帮忙捧个场。人不亲行亲,赶快请进。”郭汉欲再推拖,下面听众也跟着起哄:“扭捏啥哩,同行见风行,抱住哭一场。既然来啦,搭住班,怼一回。”

郭汉这时骑上马下不来鞍了,只得半推半就,拉拉扯扯地来到说书桌前,“说家儿”立即站起身拱拱手:“郭先儿,请多指点。”这一客气,弄得郭汉倒不好意思了,也只得说谦虚话:“俺是领教来啦。”“说家儿”再次拱手:“郭先儿,请上坐,说一段儿让俺们学习学习。”一边说,一边就把郭汉往书桌后边让。郭汉说啥也不肯往那个位置坐,谦让了一会儿,对方就说:“那就委屈郭先儿坐下拉会弦子吧?”郭汉欲待推辞,下面听众起哄:“拉一段儿,拉一段儿——”事到这步,是骑虎难下了,只好接过弦子,给人家拉了起来。

等我和王老师到南沟时,正赶上郭汉给人家拉弦子。王老师十分不悦:“这个汉儿,说得好好的,不给人家照面,咋还给人家拉起弦子啦!知道不知道江湖上的规矩?真是不知丢人是啥!”

我在一边儿听着也懵,怎么给人家拉个弦子就丢人啦,江湖上还有这规矩?许多年以后才明白,这是江湖上“相家”(江湖行话,说书人称为“相家”)照面的规矩,作为同行,来对方书场听书,有“偷艺”之嫌,只能在侧面偷偷地听,不能大大方方地坐正面,以示尊重对方。如果被对方邀请书场献艺,一定要再三谦让,盛情难却,只能“打下手”,坐偏位、下位,不能坐正位,否则就有“喧宾夺主”之嫌。这里的“打下手”就是给人家帮忙,辅助。正位一般是“说家儿”坐的位置,偏位是拉弦人的位置,下位是拉二道弦(副弦)的位置。如果来到对方场地,抢占说书的正位,抢占人家的主弦,等于跟人家抢饭碗儿,是狂傲无礼,目中无人,也是无知,不通江湖礼节的表现。

和郭汉老师不同的是,我们没有被发现。可能是 “伪装”工作做得到位,因老师戴着一副墨镜,加之我们走路是拉着手或扶着肩膀的,别人不注意,很难看出领着一位盲者。也可能是大家都在专心听书。很少有人回头注意后面的一切。总之,我们在人群外面站了有吸一根烟的功夫,也没有暴露目标。

王老师坚持了一会儿,不耐烦地说:“走吧,没啥听头儿。”说实话,我也觉得没啥意思。距离太远,听也听不清楚,看也看不清楚,又不敢近前去,弄得跟做贼似的。立没立处,坐没坐处,站得腿肚儿直转筋,瞪得眼酸,也没坚持下去的信心了。“走就走!”于是,就转身“打道回府”。

郭汉老师可能也没等到对方刹书就赶了回来,和王老师一见面便遭遇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:“去给人家拉弦儿吧,回来做啥?人家在那说书,你去搅和啥?干了多年啦,知不知道规矩?你拉得老美,板没板儿,眼没眼儿,就不怕人家笑话,知不知道丢人?”

炒豆儿般,一连串儿的话头儿,使我对王老师强势的个性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,暗暗捏着一把汗:唉,我是徒弟,随你怎么训我,话轻话重,都得吃咽下去。人家郭汉老师虽说比你学得晚了两年,可你们是伙计,平起平坐的关系。你毫无情面,这样重的话头儿,郭汉老师吃你这一壶吗?

事实上,我这担心是多余的。郭汉老师虽说脾气暴躁,但也相当大度、能忍。或许对王老师的话多少有些认可,或许出于对王老师技高一筹的一种敬畏,或许有意避其锋芒,以免争执引来的不快。不论王老师说的话怎么刻薄、难听,郭老师始终隐忍着,面带笑容,一言不发,也不认输,也不反驳。反正就是不说话,任你发作,任你牢骚,说没劲儿就不说了。

果然,王老师发作一番,见对方不“应战”,自己感觉也不好意思了,于是两人哈哈一笑,跟什么事没发生过似的。

通过这件事儿,我也有所领悟,常言说,搁伙计如夫妻,需要彼此大度、包容。尤其是两个脾气坏的凑在一起,如果针尖儿对麦芒儿,彼此不肯让步,那伙计还怎么搁?一方强势时,一方甘愿弱势,能大能小,能软能硬,这就是搁伙计,生意合作伙伴成功的大智慧啊。

南沟说书,相遇郑帮搭,只有郭汉老师和他接触过,似乎也没过多的交流。我和王老师都是远远地看了一眼,呵,对了,只能说是我远远地看了一眼,俺老师一眼也没看。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,想不到春节去舅家串亲戚时,又一次亲自见到了郑帮搭,并进行了一番切磋和交流。

大年初五之前,谓之“拜节”,外甥瞧舅是少不得的。今年舅家串亲戚与往年不同的是,我多了一件手艺儿,学了说书。洒足饭饱,一个表哥、两个表姐、四个表妹加一些邻居伙伴,一大群聚在一起,热闹非凡。从小都在一起玩,彼此熟识得不能再熟识,亲近得不能再亲近。大家纷纷起哄:“老表,你今年学说书了,不能光说给别人听呀。咱表姊妹聚到一块儿啦,还有你舅,说一段书叫俺们听听啊。”

我赶紧摆手:“不中,不中,还没学成哩。”表姐表妹们说:“说好说赖都中,咱姊妹啦,说好了表扬你,说不好也不笑话。说吧。”我摊开手,一副为难的样子:“鼓、钢板、弦子,还有拉家儿,要啥没啥,咋说哩?”

一边儿一直不爱说话的舅舅笑着开腔啦:“这不难,郑帮搭你们是一行哩,离这并不远,家里边这一套家什都有,我去把他叫来,带上说书这一套儿,你俩碰碰班,大年下的,好好热闹热闹。”大家齐声叫好。

舅舅说到做到,不一会儿,还真把郑帮搭叫来了。见了面,少不得彼此寒暄客套了一番,按年龄、艺龄,我都得称呼人家一声老师。然后把随身带着的鼓板、弦书掏了出来,往桌上一支,朝我笑笑:“开始吧。”我连忙把鼓支好,钢板、鼓槌摆好,弦子放在桌上。我看看他,他看看我,原来他不会拉,我是拉不会。舅舅一看哈哈大笑:“那就不要弦子啦,来一个干炒。”

这里所说的“干炒”,也叫“干唱”,是普通老百姓对只有唱,没有伴奏的一种通俗生动的叫法。事实上,早期河洛大鼓的“祖宗”南阳大鼓书就是只敲鼓打板,没有弦乐伴奏的,称为“单大鼓”,或“单打鼓”。与洛阳琴书结合时,才加进了琴书的琴,后来又借用了河南坠子的坠胡,这一借,再没归还,形成了完整的伴奏体系。如今,除极个别的艺人,由于种种原因和局限,仍没用“单大鼓”的唱法外,绝大多数艺人已经舍弃了这种古老、单调,不完整的演唱方式。

没学说书以前,偷偷地学哼唱说书,哪来的伴奏?有时候自己唱,又用嘴哼着弦子过门给自己伴奏,称为“肉弦子”。但毕竟是自娱自乐,玩玩而已,自己唱,自已听,又是演员又是听众。自跟老师学艺,弦子便成了不可或缺的依靠,离了弦子不知道怎么开口,张嘴唱也没着落。弦子的作用太大啦!她能引路,引导从哪起腔、开唱,从哪拐弯、上坡,腔高腔低,轻重缓急等;她能 “填空儿”,弥补空白,唱腔中间不失时机地加个过门什么的,可以让唱家儿有喘息的机会而不至“凉场”;她能帮助制造气氛,烘托情绪,哪里唱不上去了,就帮着助力,托着腔往上挑,哪里落不下来了,就接着腔送到位。

从来都是老师拉着弦子唱的,没有干唱过,感到无法下手,无所适从,离了弦子,就好像失去了半条臂膀。但事到这种地步了,只好硬着头皮,敲着鼓,打着板,干唱了一段《罗成算卦》。半个小时下来,慌得一头汗,累得喘不上气,嗓子干得直冒烟,其演唱效果可想而知。

虽然自己都感到发挥得很不理想,但舅舅、表姊妹们还是热烈地鼓掌、叫好:“中,中,中,唱得可不赖!”好不好,我自己心里会没个数?只不过是大年下的,大家都图个高兴、快乐罢了。亲戚之间,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掰捏你的毛病,扫大家的兴。

郑帮搭老师先是大大地夸赞了一番:“学时间不长,说这个样儿,可不简单!好苗子,大有可为啊。”然后话锋一转,开始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的“盘道”。

“盘道”是旧时的一种江湖规矩和习俗,意为相互盘查、盘问对方道行的高低、深浅。所谓“道行”,就是技艺功底的深浅,业内行规、禁忌知多少等。一句话,就是盘问对方行艺年龄,行艺资质,行艺经验,行派门类,行规习俗等内容。较郑帮搭老师而言,我没盘人家的资格,人家倒可以盘我,而我又没理由拒绝。

郑帮搭老师——叫着老拗口,干脆叫郑老师吧。郑老师先是盘问了江湖中说书行里的言之话,也叫“春点儿”,或“春典儿”,是一种外行人听不懂的暗语、黑话。这些王老师虽然没专门教过,但跟了两季,耳濡目染,学会了不少,日常生活中没用的语言基本都已经掌握。所以和郑老师对“春点儿”难不倒我,基本对答如流。即便有的地方对不上,也是因为地域、师传不同而千差万别,这一点都能理解。

第二步,郑老师开始盘问江湖中的门派,问我的祖师爷是谁,哪一门,哪一派,什么字行等。对于说书人的门派、字行等,东路艺人,尤其坠子艺人非常考究。但西路艺人,尤其是新安县的河洛大鼓艺人对此却模棱两可,含糊不清。河洛大鼓所敬的祖师爷一直出现分歧,有的随河南坠子一同敬邱祖,并按道家字行排列;有的随三弦书一同敬三皇,如旧时河洛大鼓艺人组织参与的重大活动“三皇会”等,就是以敬三皇为主;有的则认为鼓书的祖师爷是孔子的弟子——子路,相传说书人的钢板和书鼓都是了路发明并流传下来的。对于河洛大鼓行的门派问题,老师从没告诉过我。不是不说,而是他一无所知,以后我几次问他,也答不出所以然来。不过我从小看书多,按母亲的话说,就是“啥五谷子拉稀,不吃劲的书都喜欢找来看”,看的书多,积累的知识也多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。这不,赶上郑老师盘问,这些看似没用处,乱七八糟的知识也就撞上了。考虑到郑老师是豫东的,肯定敬的祖师爷是邱祖,于是就把邱祖龙门派的七大门曾、柴、杨、张、高、桂、许,及一百个字辈背了一通:

道德通玄静,真常守太清,一阳来复本,合教永圆明,

至理宗诚信,崇高嗣法兴,世景荣惟懋,希微衍自宁,

未修正仁义,超升云会登,大妙中黄贵,圣体全用功,

虚空乾坤秀,金木性相逢,山海龙虎交,莲开现宝心,

行满丹书诏,月盈祥光生,万古续仙号,三界都是亲。

郑老师点了点头,表示认可。我反问道:“敢问郑老师是哪门哪派?”郑老师没有正面答复,支支吾吾道:“说你也不知道。反正都是邱祖龙门派的。”根据他答所非问,含糊其词,便可知他也不清楚自己的门派,又不好意思说不知道,丢了客气,就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。

接下来开始提到我说的《罗成算卦》:“你说的罗成算卦好多地方的词不对。”我说:“这是老师传给我的词儿,我是照词儿说的,不知哪地方不对,请指点一二。”

“你说罗成是属马的不对,他是虎相。”

我有些疑惑:“郑老师所说的虎相是说罗成是属虎的?”郑老师点点头:“嗯,是属虎的。”我又问:“我说的罗成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对不对?”郑老师再次点头:“不错,俺们也是这样说的。”我笑了:“郑老师,十二相是子鼠、丑牛、寅虎、卯兔、辰龙、巳蛇、午马、未羊,既然是戊午年生,午对应马呀,寅才对应虎,说罗成是虎相又从何说起呢?”

郑老师一时语塞,只得说道:“那……,老师传的就是罗成是虎相。”

我说:“可能是你老师传错了,也可能是郑老师理解错了。说罗成是虎相,我觉得有两种可能,一是可能罗成相貌面带虎相,二是古人把世人的一个人对应天上的一颗星宿,比如皇帝是紫薇星,文官是文曲星,武将是黑虎星或白虎星。如果罗成是白虎星之类的下凡,则也有可能称为虎相。不管咋说,反正说戊午年生的罗成是属虎的,就说白了,闹出笑话了。”

这一套话不是跟老师学的,他没这水平,是我看书看来的。但十二属相和十二地支之类的却是听俺老师说的,是阴阳五行,算卦、批八字的基本知识。有了这些知识,才有底气、硬气反驳郑老师错误的观点。把郑老师驳得无话可讲,脸红脖子粗的。

一时间,气势变得十分难堪,尴尬。舅舅赶紧笑着打圆场:“属马亦可,属虎也罢,没必要考究这。大年下的,都是图个高兴,管他属啥哩,俺们也不懂。”

表姊妹们本来聚在一块图热闹、高兴的,对于郑老师骨头里挑刺地掰捏毛病感到很反感。我心里也不舒坦,人都爱听好话,本来在舅家门上,表姊妹们面前,显摆一下,被表扬一番,满足一下虚荣心,结果遭遇泼冷水,挑毛病,让人难堪,面子上过不去,不是办丢人的吗?这也是我尽力反驳郑老师的根本原因吧。

郑老师又坐了一会儿,自觉无趣,收拾东西告辞而去。此次盘道,盘了个不欢而散。



[1] 夜黑:新安方言土语,“昨天晚上”之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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