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将凋谢的艺苑之秀——
河洛大鼓
吕武成
河洛大鼓,也称大鼓京腔,隶属于鼓书曲种,因发源于河南洛阳而得名,主要流行于豫西、孟津、新安、偃师、巩义、宜阳、登封、栾川以至黄河以北的济原、孟州、沁阳等县市均有代表性的艺人。
河洛大鼓 属板腔体曲种,唱腔比较灵活多变,有说唱相间的,有一唱到底的;有十句八句的小书帽,有个把钟头的中篇书 段,更有演唱数日乃之数月的长篇大书 。内容上更加广泛,有展示社会风情,描述悲欢离合的言情书,如《金镯玉环记》《金钱记》《珍珠汗衫记》《彩楼记》《双锁柜》等;有惊险离奇,扑朔迷离的公案、袍带书,如〈〈刘公案〉〉〈〈包公案〉〉〈〈海公案〉〉《愈公案》等;有 忠奸争斗,善恶较量的朝阁书,野史演义,如〈〈金鞭记〉〉〈〈杨家将〉〉〈〈响马传〉〉〈〈回龙传〉〉《困龙传》等;有疆场驰骋,比武对垒,刀光剑影的武侠书,如《三包图》《英雄会》《侠女英雄传》等。
河洛大鼓演唱方式简单,不用舞台灯光,更不需化妆,一桌一椅而已,有自拉自唱的,有一人演唱一人或数人伴奏的。伴奏乐器以专用的说书坠胡为主,兼配二胡、三弦、秦琴、小提琴等。演唱工具有小书鼓、钢板、醒木等,这些工具既能击节,烘托气氛,也可做道具。小小鼓槌,写文为笔,论武为枪,催马扬鞭,荡舟成浆,钢板钝而无锋,做刀剑而似有刃,做镜则如有影。说书桌一席之地,可驰骋千军万马,说书人一张利口;可描述万千风流,每当夜晚降临,书场客满,虽没有锦幕低垂,景色变幻,而说书人舌绽莲花,以一当十,虚中求实,钢板,鼓点伴随着悠扬的坠胡伴奏,演述今古,叙事状物,言情缕心,传真描神,别有韵致。使听书人倾神于书的境界里,沉浸在美的享受中。有一首西江月,单道说书的好处:
世上甚多生意,唯有说书难习。
紧鼓慢板不容易,千言万语须记。
一要嗓音宏亮,二要顿挫相宜。
装文装武我自己,好象一台大戏。
旧社会,虽然说书艺人尝够了辛酸苦辣,看尽了眉高眼低,但在三教九流里边倘属中九流,尊为说书先生,与风水先生,教学先生并举,有别于“王八戏子鳖吹手”之所谓“下九流”之辈,可见社会地位并非十分低下。他们拥有一定的文化市场和相当数量的听众,上至宫庭殿堂,下至乡村田野;上至达官贵人,下至平民百姓,闲暇之余,都爱到书场消遣,欣赏这种朴素的艺术形式。
解放后,由于政府的重视和扶持,更使河洛大鼓焕然一新。从形式到内容又注入了新鲜血液,由过去专供消遣解闷的艺术发展成为歌颂新生事物,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不可缺少的艺术工具。
文革前后,因电影、戏剧等形式单一。电视尚未普及,河洛大鼓这种艺术形式却如鱼得水,发展得红红火火,其演员众多,名家辈出,红透了洛阳,风靡了豫西,跨越了黄河两岸。主要代表性的艺人有:巩义的尚继业、张明党,偃师的杨二会、吕发军,新安的姜治民、王管子,孟津的李玉山,乔新甲,宜阳的魏跃庭,登封的王周道、栾川的王小岳,济源的芦多修,沁阳的刘树德等等。由于地域和师传的关系,他们各自有不同的演唱风格,如朵朵鲜花,点缀着地方文艺的百花坛。
然而,河洛大鼓这个粗犷、纯朴,带有浓郁的乡土风味的地方艺术,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沧桑,曾有着辉煌的过去,如今昔日风韵已经不存。她曾红光满面的脸上布满了憔悴,陷入了狼狈、尴尬的境地。
俱往矣,怀念昔日峥嵘,更添几分感慨,这种深扎根于民间的艺术,何以渐渐失宠呢?原因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一、失去了市场。八十年代后期,由于经济体制的改革,各企事业单位实行自补盈亏,各种曲艺组织迫于经济压力逐渐解体;各种曲艺演出场所如曲艺厅、书棚等相继被取缔、关门;各种文艺团体或文艺晚会将说书这种“小打小闹”的艺术拒之门外。这样,说书艺术在城市仅有的一席之地被挤丢了,河洛大鼓登上“大雅之堂”的权利被“剥夺”了,而河洛大鼓的主要演出市场——农村的经济体制也向不利于这个艺术生存的方向发展。土地承包到户,生产队没有了集体经济,成了空架子,一般不包场演出了。说书主要靠大家兑钱,凑粮食或还愿之类的包场。这样艺人们的演出场次就得不到保证。乡镇的书会是艺人们展示才华切磋技艺的平台,如宝丰的马街书会,巩义的米河书会,孟津的游王书会等,这些书会繁荣了几十年,如今已经萧条、冷落,有的书会早已不复存在。河洛大鼓艺人失去了市场就等于失业。他们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,收入低微,难以养家糊口,迫使相当一部分弃业改行。
二、失去了依靠。每种艺术的繁荣,都离不开强劲的社会载体,河洛大鼓亦然。体制的变革,使河洛大鼓失去了生存的土壤,而社会各方面的冷落、歧视,更是雪上加霜,使她成了失宠的孤儿。上层文化领域对这种所谓的“俚词小调”不屑一顾,原来关爱河洛大鼓艺术的文化部门成了收费部门,不但不给予扶持,反而要收取文化市场管理费,艺人们办理“演出许可证”都要征收较高的费用。艺人们连生存都成了问题,还得交费?闹得艺人们不但不想靠近政俯,反而躲躲闪闪。就这样,河洛大鼓失去了组织和强化培训,任其自生自灭。演员们的技艺不但不能提高,以适应严酷的市场竞争,水平反而不断下降,愈来愈失去应有 的艺术魅力。
三、 失去了听众。电视没有普及以前,大鼓书拥有相当的观众层次和数量,在农村一些大村庄,书场的听众不下一千人,最多的能达到二千多人,不亚于唱大戏的场面。乡村夏夜,说书人还没有到,书场的听众已聚得人山人海,翘首以盼。说书的每到一处,都有一大部分“书迷”为之倾倒。善良、纯朴的老大娘、大嫂把平时全家舍不得吃的鸡蛋煮给说书的吃,小学生听书入迷了,忘了上学,姑娘们偷偷地给自己喜欢的说书人纳鞋垫、塞情书……但随着电视进入了千家万户,书场上的听众日渐稀落,观众层次不断缩小。青少年一代因审美观不同,对说书艺术越来越生疏。他们很少光顾书场,有的远远站着看一会儿稀奇就走了,根本听不进书的意思,如今有的地方十几随的学生压根就不知道说书是什么,照这样下去,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代就见不到河洛大鼓的影子,留给他们的也许只有美丽的传说。
“书迷”少了,且不断老龄化,人们对说书的崇拜变成了嘲笑、歧视。听书人的热情也急剧降温,说书的敲了半天鼓,也“敲”不来几个听众,开书半天了,才有人姗姗而来,且大部分是老年人,有的还中途退场。当初人山人海的书场,如今稀稀拉拉的几个听众,屈指可数。怀念昔日风光无限,目睹如今残象,岂不伤感和寒心!听众的冷落使说书人情绪低沉,打不起精神来,书也就唱不好,唱不好听众就更少,形成了恶性循环。
四、失去了振兴本曲种的名艺人。河洛大鼓的发展历史表明,河洛大鼓每向前迈进一步,都离不开一代名艺人的努力。河洛大鼓的第一代开山祖段雁、吕禄、胡南方,李富路等个个身手不凡。据说胡南方是清末秀才,家境富有,然而他抛开仕途,潜心艺术,自编自演。他不但有高超的技艺,更重要的是具备扎实的文字功底,才能够担当河洛大鼓艺术变革的重任。成功地完成了由洛阳琴书向河洛大鼓的过渡,才得以百年流芳。
河洛大鼓第二代艺人中更是名家辈出。张天培文武全才,有丰厚的文化修养。他治学严谨,用词考究。在河洛大鼓的唱、白及表演艺术上,归纳出一定的规律和程式,并创造了“玉林板”,使河洛大鼓上了一层新台阶,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财 富。孟津县有个郑聚,能说善唱,还具备自编书词和设计唱腔的能力,有了他们这一批身怀绝技,出手非凡的一代名家,才使河洛大鼓有了一个质的飞跃。
第三代艺人程文和、陈有宫、王周道、王震松等老前辈各显其能,把河洛大鼓艺术推向了顶峰。第四代艺人中高手如云,段界平老师让河洛大鼓登上了大雅之堂,尚继业老师对河洛大鼓进行不懈的研究和探讨,还有第五代艺人王小岳等,他们哪一个不是才艺双全。
但观如今,触目寒心。河洛大鼓连遭不幸,明星殉落,一蹶不振。段界平,王占标、姜治民、冯堆子、王小岳等一代名艺人相继离我们而去。而有些宝贵的河洛大鼓的文化艺术遗产,来不及整理和挖掘,就被他们无情的带进了坟墓,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遗憾。曾记得十几年前,我见过冯堆子老师,他说“我老了,喉咙也坏了,满肚子东西倒不出来,连个传人也没有。你识字,把我的书传给你,你要能记下来,一辈子也吃喝不完”。可惜当时我年轻气盛,不以为然,如今除了顿足叹息之外,后悔有什么用呢?这些老艺人满腹才艺无用武之地,他们不索要一丝的报酬,更不能申请什么专利,甘愿无偿奉献,而我们看见掉在地上的财富,却懒得弯一下腰。回想起来,是多么无知,而无知者又何止我一人?
如今能挑起振兴河洛大鼓重任的能有几个?且别说专业的文化素质,就连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也寥寥无几。还有一部分盲艺人,他们不可能有精湛的表演艺术,而且大多数不识字,全凭口传心记,难免以误传误,有的说了一辈子书,书的内涵也不一定吃透,甚至唱得烂熟的书词什么意思也搞不懂,另人哭笑不得。还有一些“奇才”没学会爬就学走,得到一知半解的东西,便以为己学到家了,就开始卖弄了。这种不负责任的行艺态度更使河洛大鼓艺走进了死胡同。
五,失去了竟争力。文学界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的景象,给人们的欣赏带来了更多的选择;电视的普及把全球的文化艺术拉至眼前;高科技的网络,使人们为所欲为,想欣赏啥有啥。这一切,说书的纵有千张利口也不能执其一端。科技的发展,社会的进步,生活的快节奏使说书这种缓慢的艺术渐渐赶不上时代的步伐。人们现在需要的是快餐,是狼吞虎咽,而不能细细咀嚼,慢慢品味。年轻人工作之余,需要的是狂欢、刺激,这样通俗化的、大众化的歌舞就迎合了大家的口味,迅速地鹤立鸡群、独傲群雄,而说书艺术因未能及时汲取新鲜血液而顺应时代潮流,就被冷落了。
综上所述,河落大鼓这朵曾一度绽放的艺苑之秀,因水分、养分及环境不能适应生长而慢慢凋谢。在文艺这个大家庭里,她象一个饱经风霜,历尽沧桑的遗孀,失去了温暖和关爱,忍受着冷眼和嘲讽,将孤独而凄凉地度过余生。铿锵的鼓声,悠扬的坠胡声和钢板的叮冬声渐渐远离我们,将变成永远的昨天……
现在尚存的老艺人,大多年岁已高,不能从艺。很多调门正在失传,很多精华正在消失。前些时我曾和老艺人王管子、乔新甲老师联系过,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满腹的东西记录下来留给后人。他们说,不是不想写,我们年岁大了,又不识字,力不从心,儿孙辈又不愿帮忙,不容易呀。我除了嗟叹之外,亦无能为力。恕我直言,这些老艺人终究有离去的一天。也许那时河洛大鼓就彻底地消失了……
在河洛大鼓艺人中,我辈是最年轻的一代,但大都已步入不惑之年,然而却更加迷惑,我们苦心经营的艺术真的就这样不行了?我们该怎样去振兴她,去延续她?
我们也许是河洛大鼓最后一代艺人,至今仍坚守阵地的己为数不多。据我所知,有宜阳的王建平,新安县的高寅虎、王遂后,孟津县的梅随常、赵卷成,巩义的王春红等,他们在河洛大鼓倍受冷落,在收入难以度日甚至妻离子散的情况下 ,仍执著的追求艺术,为振兴河洛大鼓艺术而苦苦求索。做着不懈的努力,而我们中的大多数除了热潮冷讽外,谁为他们感动过?河洛大鼓的命运、兴衰也许就寄托在他们身上,呼吁社会各界多多的理解、关爱他们吧。
著名的评书艺术家单田芳老师曾感叹:明天听谁说评书?我也同病相连地附和一句:明天听谁说大鼓?
难道象世上万物生老病死的规律一样,河洛大鼓真的气数已尽,命该衰亡吗?能不能重新赋予她生命,使其枯木逢春呢?
历史在前进,社会在变化。河洛大鼓艺术想回到以前那种繁荣景象,怕是一种奢望。除非进行脱胎换骨式的改革,也许那时不再叫河洛大鼓了,甚至没有曲艺这个名称了。文化艺术的发展和进化非是我辈所能预料的。
世上万物大都是循环往复,滚动式发展的。比如说服装流行,当市面的西装取代中山服 而流行的时候,我们认为中山服淘汰了,但若干年后又席卷了市场,和西服争雄;女士们的旗袍是解放前流行的,解放后被裙子取代了,一度消退,但数年后又卷土重来,不是照样受到青睐?从旗袍到裙子,又从裙子到旗袍,如此反反复复,万变不离其宗,其间虽流行一些奇装异服,但都是昙花一现。解放前后盛行古装戏,几乎各村都有剧团,男女老幼都爱唱,文革中破四旧被破除了,被样板戏取代。当时大家可能认为古装戏湮沉了,孰料文革后又冷不丁冒了出来,立即风靡全国,很走红一段时间。那么河洛大鼓艺术会不会在若干年后,突然出山,重振当年雄风呢?我认为不会没有这种可能,但有一个先决条件,就是她要挺住,度过难关,千万别断了香烟,一旦失传,纵有天才能耐,怎能起死回生?
人类有一种复古意识,有一种追求返璞归真的情趣。当人们厌倦了灯 红酒绿,喧嚣浮华的都市生活的时候,山野茅舍、粗茶淡饭却成了奢侈的享受;当人们从震耳欲聋、热情狂放的通俗音乐中走出来的时候,步入书场,欣赏一段朴实无华的鼓曲,也许将是一种无可比拟的艺术享受。
人们往往如此,当一种艺术衰败时,漠然置之,认为不合时宜,被社会淘汰是历史的必然。一旦成为绝响,便顿足叹息,却为时已晚。
值得庆幸的是,民间文化艺术的遗失以引起国家和政府的重视,有关部门已于2003年9月份启动了为期十年的民间文化遗产抢修工程。据悉,河洛大鼓也被列入抢救项目,这使我们看到了这种艺术的曙光。
挖掘、整理和抢救这一文化遗产迫在眉睫,重振河洛大鼓是每一个鼓书演员义不容辞的责任,也有每一个有识之士的义务,任重而道远。呼吁有关部门及各届有识之士伸出援助之手,采取有效措施来保护,抢救这一凋谢的艺苑之秀吧。
那么怎样拯救这一曲种呢?我认为一是趁现在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艺人尚健在,整理发掘演唱书目及唱腔板式,抓紧留住这种艺术的根,一旦失传,将不可再生;二是利用电视,广播,网络等现代化的宣传工具,为河洛大鼓艺术大开绿灯,制造社会舆论,形成轰动效应,重新唤起人们返蹼归真的良知;三是培养新人,承先启后,进行大胆的创新改革,以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。相信经过努力,我们洛阳人自己的文化特产一定重新焕发青春的。
河洛大鼓艺人们盼望着这一天!
吕武成
2005年9月